去年听了一期播客之后萌生了读《战争与和平》的想法。我当然也明白攀登这样的文学高峰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注意力。恰好今年春节期间有了一段悠长的假期，于是我决定翻开它并读完它。
如果有比较稳定的阅读习惯，实际读下来全程的体验其实完全不会感到辛苦。当然你最好给自己充分的时间，毕竟这样的作品完全值得投入更多的时间细细感受。以及最好选择合适的译本，这里推荐草婴的译本，他为了提高阅读体验做了一些调整，整体的阅读体验还是很顺畅的。
《战争与和平》故事发生在 19 世纪的上半叶，聚焦在几个显赫贵族家族以及俄法战争。 在讲故事的层面，托尔斯泰对于无论是贵族生活还是战争场面的描绘，还是对人物性格命运的刻画，都给人一种很强的真实感和临场感。这种真实感当然得益于他本人丰富的人生经历，也来自于恐怖的观察力和对人的透彻理解。
不过，超强的笔力和绝伦的文采，在我看来只能说是这部作品的基本和表面的一层（虽然在这一层上他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大师），更重要的是他想表达的关于如何看待历史和个人意志的看法。这些看法他在书中不仅多次直接地对读者做了陈述，也融入了他的故事讲述里。关于战争，他既不喜欢很多史学家的视角，觉得他们的描述过于粗糙和简略，只会讲「X月X日，X军从X地移动至X地」「X月X日，X军在XX之战中取胜」；也不喜欢艺术家的视角，觉得它们只会描述一小支军队在一个较小范围的片面故事，且往往过度渲染了悲情与戏剧化的部分。他认为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战争。
战争爆发的原因是什么？拿破仑、英国国会、奥登堡大公、商人们、老兵和将军们、外交官们都有不同的看法，也都是可以理解的，而我们以现代人的视角还可以继续寻找到无穷多的原因，也许正是这些所有原因导致了这一事件的发生。而这其中，帝王的意志看起来发挥了比其他人更多的作用，但帝王的行动实际上也因为被更多人影响而看起来是注定和必然的。所谓的大人物，在托尔斯泰看来，他们只是给事件命名的标签罢了。他们同事件本身的关系极小，就像标签一样。「他们的每一行动，他们自以为是由他们的意志决定的，其实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并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，而是同历史的全部进程相关联，由永恒的力量注定的。」
战场上发生了什么？士兵、军官、统帅，每个人看到和经历的都不一样。读完《战争与和平》之后恐怕更难回答这个问题，但至少我们知道我们曾经认为的那些事实是错误的。「几万人在练兵场上听命于一人的纪律，在进行生死决战的地方也会起同样的作用。凡是参加过战争的人都知道，这是多么错误。」我们甚至也不应该把它想成什么美丽或善良的事情，「几百万人犯下了全世界法庭在多少世纪里都记录不完的罪恶：暴行、欺骗、背叛、盗窃、伪造文件、印制伪钞、抢劫、纵火和杀人，但干这些事的人却并不认为这是犯罪。」「战争的目的是杀人，战争的手段是间谍、叛变、策反、居民破产、抢劫和盗窃居民来维持军队的给养；欺诈被称为足智多谋；军人的习性就是没有自由，只有纪律，以及懒散、无知、残酷、淫乱、酗酒。」
你的对手是谁？作品的主人公之一尼古拉，曾有次与法国人正面交锋，并将对手击落马下，经验尚浅的他第一次清楚地看见了自己的对手是什么人——一个「脸年轻、苍白、溅满了泥，头发淡黄，下巴上有一个酒窝，眼睛浅蓝。整个模样一点不像战场上的敌人，而像家里的自己人」的年轻人。凯旋之后，他获得了赞赏、勋章和晋升，但他看见已经被俘虏的他的手下败将，这个活生生的真人，他感到内疚，感动困惑和不理解。他的爱国热情，他对「邪恶的法国人」的想象，在此刻被动摇了。
战争的胜负到底由什么决定？由双方统帅的智慧决定吗？我们会看到，许多统帅的命令实际上是无法被执行的，事情实际上将如何发展，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所谓的「人民的意志」。吊诡的是，我们甚至会看到统帅自己在战争的关键时刻，甚至可能对战局产生不了任何影响。
总而言之，在托尔斯泰的历史观中，我们知道的最多的就是我们对真相一无所知。
在全书的最后他还发表了自己关于自由意志的看法。他认为，自由与必然是对立和统一的，没有人完全自由，也没有人完全在必然之中，而我们往往过高地估计了自己「自由」的部分。
读完《战争与和平》，你如果问我最大的感想是什么，我不会说是腐朽的贵族生活、阶级矛盾或者人情世故这些，我只想说，我觉得自己太无知了。但如果你再跟我提起随便一个什么概念名词，我会问：「你说的那个东西，具体指的是什么？」
